论《山海经》学术史研究的意义
论《山海经》学术史研究的意义 陈连山 (中国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内容提要: 由于产生年代久远,学术传承中断,《山海经》的作者不明,时代不清,性 质模糊。而历代对于《山海经》的喜爱也是从各不相同的立场出发的,所以, 《山海经》的社会文化功能也非常复杂。这一切导致了人们对于《山海经》形 成了互不相同,甚至尖锐对立的认识。目前已知材料,不能完全解决上述基本 问题。所以,当前《山海经》研究界充满相互矛盾的阐释,难以推进。 本论文从学术史角度出发来思考上述问题。《山海经》本身的客观条件,实 际上使得它成了一个可以容纳各种理解、各种阐释的实验场。关于《山海经》 的各种观点不仅仅是客观认知,而且包含了大量的主观情感。而那些能够流行 的学说,比如“志怪说”、“巫书说”和“神话说”,无不反映了不同时代社会文 化的实际需求。因此,《山海经》的学术史研究不仅可以推动对于《山海经》本 身的认识,还可以推进对于历代学术观点的同情性理解,借以了解整个中国文 化思想历史的进程。最重要的是以古为鉴,形成对于当前《山海经》研究本身 的反思。 一、对《山海经》本身及其文化史地位的认识与评价的巨大反差 20世纪以来,伴随着中国人文化生活模式和思维模式的巨大变迁,人们对 于古代著作的认识和评价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一些著作的社会地位稳步上升, 比如戏曲、小说。另一些著作的社会地位则有所下降,比如各种宗教性著作。 还有一些则上下起伏,变化不定,比如儒家经典。其中,《山海经》是一个文化 价值迅速攀升、社会地位一步登天的例证。 今日传世的各种《山海经》版本皆十八卷,包括《山经》、《海经》和《荒 经》以下三大部分。其中,《山经》包括《南山经》、《西山经》、《北山经》、《东 山经》和《中山经》等五卷。由于《山经》结尾处有“禹曰:天下名山,经五 千三百七十山,六万四千五十六里,居地也。言其五藏,盖其余小山甚众,不 足记云。” 一段话,所以后世合称为《五藏山经》(或写为《五臧山经》1)。《海 经》包括《海外四经》(《海外南经》、《海外西经》、《海外北经》、《海外东经》) 和《海内四经》(《海内南经》、《海内西经》、《海内北经》、《海内东经》)各四卷, 共八卷。《荒经》以下包括《大荒四经》(《大荒东经》、《大荒南经》、《大荒西经》、 《大荒北经》)四卷和《海内经》一卷,共五卷。今本《山海经》总计十八卷。 《山经》、《海经》和《荒经》以下三大部分性质有所不同,三者是在流传过程 中陆续合编到一起,才成为今天所见的完整的《山海经》。 《山海经》的作者不明。先秦典籍没有提及此书名字的,更无人谈到其作 者。而书中内容也没有作者的影子,找不到关于作者是谁的“内证”。一个很大 的原因是班固《艺文志》所说的——“形法家”学术传统失传。“形法家”六种 书籍只有《山海经》流传至今,连互相比较的材料也没有。自从刘歆校进《山海 经》开始,至今流行了差不多两千年的传统的作者“禹、益说”,经过现代学术 批判,基本沦为一种古史传说。现代学术界针对这一问题提出了各种假说:刘师 培的“邹衍说”、卫聚贤“随巢子说”、顾颉刚“周秦河汉间人说”、茅盾“东周 洛阳人说”、袁珂“楚人说”、蒙文通“蜀人说”、“东方早期方士说”等等。但是, 都还没有充分证据。刘师培发端、何观洲系统论证的“邹衍说” 2、卫聚贤提出 的“印度人随巢子说” %业已淘汰。其他各说都是模糊的“创作集体”,因此都 只是对于作者问题的部分解决。即便假说成立,也不能提供具体作者。现代学术 界一般倾向于承认:《山海经》非一人一手之作。 《山海经》的著作年代问题也存在较多争议。陆侃如《论〈山海经〉的著 作年代》认为《山海经》中的《五藏山经》作于战国,《海内、外经》八篇作于 西汉,《大荒经》、《海内经》作于东汉至魏晋。蒙文通的看法相反。他在《略论 〈山海经〉的写作时代及其产生地域》中说:《大荒经》、《海内经》作于西周前 期,《海内四经》作于西周中期,而《五藏山经》和《海外四经》作于春秋战国 郝懿行云:“藏,古字作臧,才浪切。《汉书》云:山海,大地之臧。故此经称五臧。”《五藏山经》 的意思就是“关于作为天地之五脏的各个山脉的经书。” 2何观洲:《〈山海经〉在科学上之批判及作者之时代考》,《燕京学报》,1930年,第7期。 聚贤:《〈山海经〉的研究》,《古史研究》二集,商务印书馆,1934年。 之交L袁珂从神话研究的角度出发认为:《大荒经》、《海内经》作于战国初年或 中年;《五藏山经》和《海外四经》作于战国中年以后;《海内四经》当成于汉代 初年5。顾颉刚认为《五藏山经》早于《禹贡》,当作于春秋末,战国初。但谭其 骤《〈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提要》认为:《禹贡》早于《五藏山经》,故《五藏 山经》当作于秦统一六国之后,征服南越之前°。袁行需先生《〈山海经〉初探》 认为:《五藏山经》大概作于战国初期或中期,秦汉之际又附益《海内四经》、《海 外四经》。如果从整体上来说,多数学者同意《山海经》的创作年代大致在战国 至秦汉之际。只有吕思勉认为《山海经》是晋代人“据汉后史志伪造” \ 《山海经》的写作目的难以确定、原始的使用范围(社会功能)也不明确, 因此,其性质难以确定。从全书文本的基本形态看,它类似于自然与人文地理志。 历代多数学者大体是认同其地理志性质的。在大多数的古代公私书目中,《山海 经》一直被列为地理类著作。可是,《山海经》中地理记载与实际地理情况存在 差异,有出入,有的时候甚至完全无法对应。同时,其中还包含大量的超自然性 质的神怪内容和宗教祭祀仪式。作品的外在形态与实际内容之间存在的这种矛盾 导致历代学者对于《山海经》性质的认识也出现了不少的分歧,一些人拒绝承认 其地理学价值。在东晋,郭璞《注山海经叙》曾经慨叹:“世之览《山海经》者, 皆以其阂诞迂夸,多奇怪俶傥之言,莫不疑焉。” 在清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认为《山海经》“百不一真”,把它从地理类退置于“小说”类中三大属之一的“异 闻之属”。可以说,《山海经》的地位在这时跌到了谷底。在古代历史上,《山海 经》虽然名为“经”,可是其实际地位却并不高。有关《山海经》的学术研究在 古代也完全无法和其他经典(包括儒家经典和地理经典,如《禹贡》、《水经注》) 的研究相提并论。 可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自20世纪以来,《山海经》研 究迅速地发展起来。据笔者不完全统计,目前已经出版的《山海经》研究专著 有33部,已经发表的论文(包括论文集)约400篇。另外,根据贺学君和樱井 龙彦合编《中日学者中国神话研究论著目录总汇》统计,日文发表的《山海经》 ,见《中华文史论丛》第一辑。 5袁珂:《〈山海经〉写作的时地及篇目考》,《中华文史论丛》第七辑,1978年,第147-148页。 6中国《山海经》学术研讨会:《山海经新探》,四川省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第14页。 见吕思勉《中国民族史》第8页注解。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7年。 “见尤袤刻《山海经传》。中华书局,1983年影印。 论文截止到1998年为63篇。经过一百年来的探讨,目前《山海经》这么一部 历来充满疑问的古籍已经在历史学、地理学、文学、民族学等领域获得越来越 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