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象于图,索理于书:写本时代图像与文本关系再思录
索象于图,索理于书:写本时代图像与文本关系 再思录 2016-05-03 14:51:05《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余欣 一、引言一、引言 “象”与“数”的概念,源自周易,是中国古代理解世界及其存在意义的基本范式。中 古时代最为系统而清晰的表述,为隋代萧吉《五行大义序》: 原始要终,靡究萌兆。是以圣人体于未肇,故设言以筌象,立象以显事。事既悬有,可 以象知;象则有滋,滋故生数。数则可纪,象则可形。可形可纪,故其理可假而知。可假而 知,则龟筮是也。龟则为象,故以日为五行之元;筮则为数,故以辰为五行之主。若夫参辰 伏见,日月盈亏,雷动虹出,云行雨施,此天之象也。二十八宿,内外诸官,七曜三光,星 分岁次,此天之数也。山川水陆,高下平污,岳镇河通,风回露蒸,此地之象也。八极四海, 三江五湖,九州百郡,千里万顷,此地之数也。礼以节事,乐以和心,爵表章旗,刑用革善, 此人之象也。百官以治,万人以立,四教修文,七德阅武,此人之数也。因夫象数,故识五 行之始末;藉斯龟筮,乃辨阴阳之吉凶。是以事假象知,物从数立。① 从“象数”的角度再来看文本与图像的关系,我们或许会有新的体悟。图像从根本上也 可以从“象”的概念来理解。柯律格(Craig Clunas)指出,“图”字涵盖了视觉表达的所 有形式: 地图 (map) 、 图画 (picture) 或画作 (painting) 、 图示 (diagram) 、 肖像 (portrait) 、 图表(chart)、图案(pattern)等,但都可以统摄到“象”( figure)的概念之下,这意 味着思考具有社会角色的像(image)时,始终离不开宏观视角。②图像及文字等符号性标 记,都可以被整合到整个宇宙图式中, 展示于特定的时间和场所时, 它们也就成为演绎宇宙 的图式中的一部分。 因此图像和模型实际上具有双重角色: 它们首先作为实物的相似物而存 在,也就是“象”,但这些相似物会因为被置于表现宇宙的图式中而获得力量和意义。③ “图”既非文,亦非画,但又与两者有密切联系。从历史学、宗教学、艺术学、社会学 和物质文化研究等多学科角度, 来综合考察中国视觉文化与写本文化传统以及知识史视野中 的图像与文本所蕴藏的力量(powers)及两者之间的张力,是孕育希望的新天地。 图作为方 术-宗教符号和宇宙图式而具有秩序力量, 各种文本性图表(包括《山海经》图、司马迁《史 记》中的“表”、作为佛教曼荼罗文本的《华严经》、《研几图》等宋儒阐释义理和道统的 文字图表)和技术性插图(本草图、农事图以及《天工开物》中的织布、冶铁等技术说明图 解)的制作过程的功能、 印本时代文本与插图的关系以及西方的影响及其运用等, 这些领域 正在成为水草丰茂的新牧场。④ 关于图的起源,有著名的“铸鼎象物”之说,见于《左传》,杜预注云:“图画山川奇 异之物而献之。使九州之牧贡金,象所图物,著之于鼎。图鬼神百物之形,使民逆备之。” ⑤此系史实抑或只是后世想象之产物,东汉以降,即有学者激辩之,古往今来,讨论甚多。 ⑥因非本文要旨,不遑详论。我们予以特别关注的层面,在于写本时代的“图”与“文”的 关系。⑦ 二、左图右书:中古时代的“图书”观念与图像分类 宋人郑樵《通志·图谱略》 对于图与书的关系有极为精彩的辨证, 应该当作中古时代关 于学术研究中如何使用图谱的最为重要的理论文献来读: 河出图,天地有自然之象。洛出书,天地有自然之理。天地出此二物以示圣人,使百代 宪章必本于此而不可偏废者也。图, 经也。书,纬也。一经一纬,相错而成文。 图,植物也。 书,动物也。一动一植,相须而成变化。见书不见图,闻其声而不见其形;见图不见书,见 其人不闻其语。图至约也,书至博也,即图而求易,即书而求难。古之学者为学有要,置图 于左,置书于右,索象于图,索理于书,故人亦易为学,学亦易为功,举而措之,如执左契。 后之学者离图即书,尚辞务说,故人亦难为学,学亦难为功,虽平日胸中有千章万卷,及寘 之行事之间,则茫然不知所向。⑧ 要之,郑樵以图为“索象”之本,以书为“索理”之径,以“左图右书”为治学之法门, 诚为卓见。可惜后之学者未能躬行,依然是“离图即书,尚辞务说”,图文并重的传统始终 未能真正确立。 从郑樵所言“置图于左,置书于右”来看,他所理解的“图”与“书”是分立的,而不 是图文并茂的 “图经” 。 图像与文本的实际关系要复杂得多, 我们区分为三大类不同的情况, 分别加以讨论: 第一类是非佛教图像, 大致包含五种类型: 地理图、 天文图、 仪礼图 (如马王堆帛书 《丧 服图》)、神瑞图(瑞应图、物怪图归入此类)、占卜图(如睡虎地秦简《日书》中的《人 字图》、《艮山图》、《直门图》,关沮周家台秦简中的《二十八宿占》、《五时段占》、 《戎磨日占》、《五行占》的占图,马王堆帛书《刑德》、《阴阳五行》、《天文气象杂占 图》,尹湾汉简中的《神龟占》、 《六甲雨占》、 《博局占》的占图,敦煌《占云气图》)、 医药图。与作为说明文字的“经”相联系的“图”,本应存在于同一载体中。但有时也经常 出现部分有图,部分缺图,或图与经单行流传,甚至有经无图的现象, 主要是由于文字易于 传抄,图像不易绘制所造成。 第二类是佛教叙事图像, 以及由此发展而来的叙事文学插图。 关于带图的佛教经典和讲 唱变文所使用的图像,尤其是变文与变相的关系,以及中国看图讲故事传统的形成和源流, 西贤已有相当深入的探析。 ⑨中国学者的探讨多侧重于从文学角度对变文本身进行研究, 对 于图像注意得不够。 朱凤玉教授最新发表的力作给予我们许多新知: 敦煌叙事图像大多为独 立存在之叙事图像以及叙事图像与叙事文学结合两种。前者如 《十王经图》, 其性质犹如石 窟、寺院壁画变相,既可作为宗教的供养, 又可将绘制的内容传播给不识字或无缘听经之信 众,用以宣扬佛法。后者的图文配置形式又有“上图下文”、“左图右文”、“正图背文” 三种:第一种是以图配文,而非以文说图,可能是作为阅读经文时之辅助,或为庄严、美化 经书而绘制,也有可能是便于斋会、法事时携带,可供临时翻转,辅助讲解。第二种在讲唱 变文时用作道具,主要功能是提示情节发展;阅读变文时,则发挥故事“导读”功能。第三 种也是讲唱时提示情节的道具。⑩ 还有一类比较特殊,不太好归类,数量也不多,主要是六朝文人赋图。 这一类的特点是 图与文独立存在于不同的载体, 图与文的内容也不存在直接对应关系, 但是两者之间又有联 系。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洛神赋图》,它是以绘画表现文赋的思想内容,可以看作是文学作 品的写意,艺术表达占主导地位,图与文并未结合在一起。图的年代相对较晚,应该是后世 画师有感于赋之意境而创作。 (11)应附带提及的还有《女史箴图》,此图的文本依据是张 华的《女史箴》。但与《洛神赋图》不同,按照巫鸿的理解,为对应张华文中变化的语言形 式和论述重心,绘制《女史箴图》的画家创制了不同类型的图像, 以不同的形式来联系图和 文,并且在两层意义上可以被看作一幅“叙事图”:首先,画中的某些场景表现了具体历史 事件或故事;再者,画卷分段描绘了张华的文章, 观者打开画卷与观赏画卷的行为按时间顺 序进行。(12) 三、东亚古写本中的图文关系三、东亚古写本中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