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匡亚明故里
访匡亚明故里 石湾 但凡经历过十年浩劫的高校师生,都会记得“文革”狂潮排 空而来时,第一个被公开点名的“黑帮分子”是南京大学党委书 记兼校长匡亚明。我是1964年由南大历史系毕业的,毕业证书 上盖的是校长匡亚明的签名章,毕业时全班同学与校领导在校门 口合影,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也正是敬爱的匡校长,而且同班同 学小丁,毕业即留校当了匡校长的秘书。2009年,纪念考入南 大50周年,全班同学回母校聚会,当年匡校长的丁秘书回忆说: 那天我和匡校长一起收听《打倒匡亚明黑帮》的广播,内心很紧 张,一片茫然,匡校长却笑着自嘲:“这下子我可是出了名了, 全世界都知道有个匡亚明! ”主持聚会的孙教授是匡校长复出后 的秘书,当有同学说到一听那吓人的广播,就把全班毕业合影照 烧了时,他说:“我特意从存档中找出,为每人复制了一张,留 个念想。这也是匡校长的遗愿。” 匡亚明是丹阳导墅镇匡村人,离我老家仅30公里。今春我 由京还乡小住,趁侄女婿假期有空,一早就让他开车送我去匡校 长故里一游。因事先得知在匡亚明小学里设有匡亚明生平事迹展 览室,我们就直奔匡小而去。当我见到匡小的蔡校长时,只说了 一句“我是匡亚明校长的学生,特意来看看匡亚明生平事迹展 览”,他就热情地表示欢迎,并亲自为我打开了因假日而关闭的 展览室大门。他告诉我,匡小原名导墅中心小学,因是匡亚明的 母校,所以于2013年更名为匡亚明小学。在花了一个多小时看 过匡亚明生平事迹展览之后,蔡校长就陪我驱车前往一里多地外 的匡村。途经桃花盛开的匡亚明广场时,我们下车瞻仰了匡亚明 全身雕像。雕像极富动感,他右手抱着一本厚厚的典籍,一如当 年行走在桃李芬芳的大学校园,平和温良,突显了一个学者型校 长的儒雅气质。 从匡亚明广场到匡村,穿过一片金黄色的开满油菜花的田 野,我们就来到匡亚明故居屋北侧。下车一看,五间低矮的平房 不仅已显得十分老旧,而且中间的两间屋顶早已坍塌,开了一个 朝天的大口子。我绕到南面一看,屋前芳草萋萋,足有一尺来高。 见此情景,少说也有三四十年无人居住了。当我从破败不堪的老 屋中出来,见一老妇抱着一婴儿迎面走来,我就问她是否认识匡 亚明?她说她就是他的小侄媳妇。因她丈夫纯达外出了,就领我 们进了她丈夫的哥哥纯行的家。 匡纯行得知我是专程来访的匡亚明的学生,很是激动,招呼 我和蔡校长坐下后,就吩咐他老伴快去给我们泡茶。我说:“不 用忙着给我们泡茶,你家里如果有匡校长生前回故居时的资料, 就先找出来给我看看好吗? ”纯行点头示意,让他老伴进里屋先 拿来了一张匡亚明1995年回匡村时与他们一家人的合影和一张 以整版刊登《丹阳好女儿匡均》一文的《丹阳日报》。他指着报 上的匡均照片说:“三伯原名匡洁玉,1926年入党,1927年领 导宜兴秋收起义失败后,坚持在白区做地下工作,1929年曾被 中共特科红队误认为是叛徒而遭枪击,子弹从口中射入,穿过脖 颈,险些死了。三伯先后四次被捕,受尽酷刑而坚贞不屈,1937 年被营救出狱后,去延安当了中共中央社会部政治研究室副主任 和政治局委员康生的政治秘书……直到渡江战役的前一年,已经 参加革命的匡均,才通过登报见到了从未谋面的已成为解放区高 干的二叔匡亚明。三伯和老家的亲人联系上后,知道我家很穷, 就供我上了小学和初中。”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进里屋找出 一封匡亚明写给他的信给我看,并说:“你应该知道吧?我三伯 是在 文革 中最早被打倒,也是最后一个被解放的大学校长。 那十多年,他又和我们断了联系。” 我告诉他,刚才看了匡亚明生平事迹展览,知道他三伯与康 生20年代同为上海大学的学生,并一起加入共产党。延安整风 期间,有次匡亚明以老同学的身份,善意地规劝康生不要过于专 横跋扈,说:“你现在完全听不得对你的不同意见。”未料康生 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给我滚!明天送你去党校学习!” “文革”伊始,时任中央文革小组顾问的康生就向造反派授意, 指名要打倒匡亚明。“四人帮”倒台之后,在胡耀邦的关心、支 持下,匡亚明的冤案得以昭雪。胡耀邦代表中央征求他今后工作 的意向,经过慎重考虑,他仍然选择高校,于1977年复出担任 南大党委书记兼校长。刚恢复工作,他就果断地决定聘请一批当 时尚未落实政策的学者、教授。陈白尘是著名剧作家,“文革” 中被诬为“叛徒”,当时尚未有结论。但匡亚明却甘冒风险,邀 他由北京南下,就任中文系主任。同时,又聘请文史学家程千帆、 哲学家孙叔平、神学家丁光训等著名学者来校开课并担任适当的 行政工作,曾在知识界引起不小的反响。最值得称道的是,1978 年4月,时任哲学系副主任的胡福明到京修改《实践是检验真理 的标准》一稿,回宁即向他汇报了撰写和修改此稿的情况。5月 11日《光明日报》以“特约评论员”发表《实践是检验真理唯 一的标准》的两天后,他就当面向胡福明表示赞许:“你的文章 我看了,写得很好嘛!” 听我说到这里,匡纯行又进里屋去拿来两只墨盒。他说,砖 制的一只墨盒是他祖父留下的,而石制的一只就是他三伯留下 的。祖父是私塾先生,突然病故时三伯只有6岁。祖父一死,奶 奶带着4个儿子、两个女儿度日,家境从此困顿,常常是有了上 顿没下顿。但三伯受书香门第的熏陶,自幼勤奋好学,7岁时便 能翻阅祖父留下的古籍,9岁便用毛笔写下座右铭:“人一能之, 己十之,及其知之,一也。”连每天放牛时还骑在牛背上看古籍、 背古诗。因付不起学费,曾一度辍学,除帮妈妈做家务外,一有 空闲,就看书和练习书法,因此,年少时就写得一手好字 此时,端详着这两只墨盒,我自然就联想到匡校长为什么复 出后仍然选择教育事业和看重中国传统文化研究工作,并毅然担 起由国务院组建的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首任组长的重任、 主持编撰的《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了。《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 是20世纪规摸最大的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研究工程,对“从孔子 到孙中山”的260多位中国思想家进行评述。匡校长亲自撰写了 其中的第一部:《孔子评传》。我看到,这套丛书在他逝世前出 版的150部,现都已陈列在匡亚明生平事迹展览室。匡校长真是 功德无量啊! 临离开匡宅时,蔡校长告诉我,匡亚明生平事迹展览室不仅 征集到了“饮水思源”“松柏精神•云水风度”“更上一层楼” 等匡亚明题赠给家乡亲友的墨宝,而且,为弘扬匡亚明教育思想, 推动地方文教事业的蓬勃发展,导墅镇已连续举办了五届“匡亚 明故里•翰墨飘香书画展”。2014年,匡亚明小学还设立了 “匡 亚明奖励基金”,已获得当地民企的大笔捐赠,每年奖励在职在 岗的优秀教师和员工。当他说到匡亚明小学已获教育部中国教师 发展基金校本项目的“全国重点实验学校”称号,在校学生已达 1200名,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外来打工者的子女时,我不禁赞 叹:“蔡校长真是桃李满天下啊! ”蔡校长欣慰地笑了,指着匡 亚明故居旁的一口老井说:“饮水思源。这不都是仗了匡亚明的 大名和他 不拘一格降人才’ 敢为天下先 等教育思想的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