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叔湘：关于语文教学问题

吕叔湘关于语文教学问题 在今日的中学和小学里，语文课的教学是一个比较严峻的问题。现在有一个相当普遍的看法，认为多数青年人在学校里没把语文课学好，运用语文的实力差，不能适应工作上的须要。语文老师，校长，以及学生家长，都很焦急，都希望变更这一状况。近年来在教材和教学法上也不断有所变更，例如要求不把语文课讲成政治课或者文学理论课，作文要精批细改，在中学课本里增加文言文比重，等等。其实这不是一个新问题，至少已经闹了三十多年了。闹了三十多年还没有很好解决，可见这个问题特别困难，因素很多，须要好好地调查探讨一番。比如光说语文实力“差”就很笼统。原委“差”在哪里“差”到什么程度哪些方面还比较好，哪些方面比较严峻有没有语文学得好的学生他们是怎样学习的好的和“差”的，他们的差距有多大人数是怎样的比例教学效果的好坏，有多少是由于教材有多少是由于教学法有多少是由于老师的修养做过些什么试验有些什么先进阅历可以确定等等。这些都须要有广泛的调查和深化的分析。有了正确的诊断，才能有正确的处方。我在这里只能从语文教学的原则动身谈谈个人的一些看法，供关切这个问题的同志们参考。 我觉得对于语文教学首先得有两点基本相识1语文的性质，主要是语言和文字的关系，2人们学会一种语文的过程。 就第一点来说，语言是文字的根本。人类先有语言口语，后有文字书面语；人们总是在幼儿时期就学会说话，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学习运用文字。文字和语言基本上是一样的，用的字眼大致相同，词句的组织也没有很大的差别，可是说话往往是现想现说，来不及细致推敲，写文章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斟酌。显明生动是语言固有的特色，文字在这方面可以也应当尽量发挥语言的潜力。精确和细密是文字的优点，一个受过文字训练的人说起话来，有可能更精确，更细密。语文教学应当语言和文字并举。以语言为基础，以文字为主导，就是说，文字的教学应当从语言动身，又反过来影响语言，提高语言。 就其次点来说，运用语文是一种技能，跟游泳、乒乓球等等技能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不过语文活动的生理机制比游泳、打乒乓球等活动更加困难罢了。任何技能都必需具备两个特点，一是正确，二是娴熟。要正确必需擅长摹仿，要娴熟必需反复实践。语文课的主要任务是培育学生运用语文的技能，所以一般称之为工具课。老师的任务是指引学生摹仿什么，怎么摹仿，检查学生的实践，是否正确，是否娴熟。技能的获得要通过学生的活动，老师是无法包办代替的。 从这两点基本相识动身，谈几个详细问题。 1语言训练的问题。从表面上看，儿童七岁入学，口语早已学会了，不用老师操劳，只要教他识字、读书、作文就是了。现在的语文教学基本上是从这种相识动身的，也就是说，只留意文字的学习，不留意甚至不理睬语言的学习。尽管我们每天讲“语文”教学，事实上我们教的和学的都仅仅是“文”，并不包括“语”，我们的语文教学仿佛有点半身不遂似的． 首先有一个学习一般话的问题。推广一般话是国家语文政策的一个重要部分，学校是推广一般话的重要阵地。但是没有得到普遍的重视。有的地区做得好些，有的地区就差些；有的学校做得好些，有的学校就差些；有的班级做得好些，有的班级就差些。很多老师，甚至是语文老师．还在用方言教课，当然也就不要求学生学习一般话了。尤其值得担忧的是，小学低年级的状况还比较好些，高年级就不如低年级，中学又不如小学，步步后退，形成一种“倒流”现象。这样下去，我们的一般话到哪年哪月才能普及呢要做好推广一般话的工作，不行放过中小学这一关；中小学老师的来源在师范院校，尤其应当抓紧师范院校这个环节。 语言训练的内容不仅仅是学习一般话，还包括提高口头表达的实力。在实际生活中，用语言的时间比用文字的时间多得多。职业上或者职务上常常要跟文字打交道的人不算，一般人一年里边除了写上几封信，开上几张便条，有时候记个笔记之外，拿笔的时候就不多了。可是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能不说话，有时候还得说很多话，不光是说一些零零碎碎的话，还得说整段整篇的话。人人要开会，时时得发言，很多人要作报告，教学生，带徒弟，更多人要彼此接洽事务，办交涉，或是探讨问题，摆事实，讲道理。口头表达在现代生活中越来越重要，这似乎不用多说大家也会承认的。可是在语文教学上实行什么措施没有呢没有。我们这一代人很少受过语言训练，因而我们的说话，一般说，是不太高超的我们摆脱不了方言的影响，有时候严峻到叫人听不懂；我们的选词造句跟不上说话内容的进展速度，有时候只顾咭咭呱呱地说下去，不管用词是否恰当，语句是否通顺，有时候又磕磕巴巴，把应当连贯的话说得支离破裂；我们不擅长全面驾驭说话的内容，常常颠来倒去，说过的又说，可是说完了又发觉还有该说的没说进去。这样的说话，听起来特别吃力，不能让人快速而精确地把握它的内容。语言和文字原来应当是两条腿走路的，可是我们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不良于行”。我们吃尽了不会说话的亏，不能让现在的青少年走上我们的老路。另一方面，我们也遇到过一些人，说起话来有条不紊，清晰而又流利，很简单懂，也很简单记住。这多半是靠自己刻苦熬炼得来的。假如能在学校的语文课里，刚好地对学生进行语言训练，使一般人的说话效率都能大大提高，岂不是更好吗 有些老师把学习一般话和语言训练看成额外负担。他们认为，光是识字、阅读、作文，学生还学不好，再加上这些额外负担，更加要顾此失彼了。这种想法是错误的。语言的训练对于文字的学习不但没有妨害，而且大有帮助。让学生在语言方面得到应有的训练，说起话来有条有理，有头有尾，不重复，不脱节，不颠倒，造句连贯，用词恰当，还愁他不会作文放过这个环节，让他说话随随意便，一塌糊涂，只在两星期一次的作文课上才要求他立意谋篇，字斟句酌，那是一曝十寒，文字的提高也就不行能太快了，语言训练和文字训练，相辅相成，相互促进，从教学的角度看，这也是个两条腿走路的问题。 2学习文言的同题。现在中学课本里文言课文的比重已经大大增加了，可是教文言文的目的还是不很明确。似乎有这么一种看法，认为只有多读文言，才能写好白话。这种想法是很片面的。读点文言，对于白话文的写作当然有些帮助，但是这种帮助是间接的，不是干脆的。要讲有些帮助，学习一种外 语对于汉语水平的提高也有确定的帮助，可是没听见过有谁主见，为了提高汉语水平，必需学习外语。“五四”以后一段时期，很多受过长期文言训练的人改写白话，就是写不好。而现在有很多作者并没有受过多少文言训练，写的文章可真不赖。欧洲也曾流行过要学好本国文字必需先学好希腊、拉丁文的理论，也早已为事实所否定。 第 5 页